聽完那宮女的話，蘇如雋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這前朝滑胎的妃子眾多，但動了胎氣還能把孩子生下來，便只有他娘親這獨一幟了，況且又侍奉過雲太妃，這麽說來按輩分他還得管那位瘋女人喚一聲姨，想到這裏，蘇如雋有些愧疚起來，叫人將那瘋了的女人好生安葬，至於廢後的屍體，如今廢後一死，勢必朝野震動，旁人不說，廢後的父親早已不滿蘇如瀧的倒行逆施，如今廢後一死，那位老國丈想必也會按耐不住了吧。

想到這裏，蘇如雋冷笑出聲，叫人收拾好廢後的屍體，暫不發喪，就在此時，上林苑傳來消息，說大王的禦駕即將從上林苑歸來。

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時機，蘇如雋知道，所以他顫抖了一個下午，他在等一個消息，等那些個肱骨大臣的協同。

他在等一個人給他帶來翻盤的消息，說謊的都是騙子，相信的都是傻子，此刻蘇如雋坐在黃昏的碧瓦上，夕陽把他的臉染得通紅，他有些迷茫的看著宮裏築起的高臺，看著那紅墻綠瓦中的白房子，看著她身下孵著鳥蛋，看著她躺在他的腿上，看著她一刀捅進了他的軀體，鮮血飛濺，落在了初次相見的花圃裏。

“原來，是一場夢啊。”蘇如雋猛地驚醒，擡手拭去了額前的冷汗，汗濕重衣，轉眼秋去春來，大王帶著平昭去上林苑狩獵已經四月餘了，明天便是蘇如瀧和平昭歸來的時候了，他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小蘭疾步出現在花園裏並且四處觀望著，像是在尋什麽人一般，看到這裏，蘇如雋本是有些憂郁的神色一掃而空，甚至欣然一笑，衣袂翩飛之間已經躍下盤踞著的碧瓦飛甍。

“怎麽了？”

蘇如雋飄然落至小蘭身側，輕聲問道。

“回稟王爺，是白姑娘托奴婢帶話來了。”所幸小蘭在服侍蘇如雋這些年來，也見慣了他那高來高去的模樣，很快便從自己身邊忽然多出個人來的震驚之中緩過神來，恭敬的行了一禮。

“她怎麽不自己來？”

蘇如雋聽聞是白九蓮托小蘭帶話來，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小蘭聽了蘇如雋的問話，又見他那神色裏滿是覆雜，便幾次張了張嘴，最終說道：“白姑娘說她有要事纏身，一時之間走不開。”

“是嘛，她可是個大忙人。”

小蘭的神色盡落於蘇如雋的眼底，但見著小蘭有意隱瞞，卻也並不深究，只開口問道：“她叫你帶了什麽話？”

“白姑娘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小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小聲在蘇如雋的耳邊說道，如此話語，叫神色幾變的蘇如雋面上露出幾分激動來。

這所謂的萬事俱備便是前朝的事都在白九蓮那神秘的女子的手下擺平了，國丈會支持蘇如雋清君側，而他的計劃裏，最後誰會做這蘇是國的王卻是個五五之數。

“好。”

蘇如雋點點頭，目中滿意之色流露於表，眼神流轉，如碧波春雪，繾綣反側，耐人尋味。

“便是今日上林苑送來消息，君王的王駕想必也要過了今夜才能夠到達業都，天色不早了，王爺也該照顧好自己才是。”

小蘭偷眼望了望那有些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的王爺，小聲說道。

“小蘭說的是，今晚，便好好歇息吧。”

蘇如雋回過神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謹小慎微的小蘭，忽而笑道。

如春風拂面，柳枝抽條。

住宿照樣宮中，一處極其簡陋的院落，若是如鸞宮中的老人看見了這座院落，必定會大吃一驚——這座院落裏，和當年如鸞宮中的怡馨園一模一樣，這些年來，小蘭每每想要往這座院落裏填些物什，便會被自家沈浸在過去的王爺呵斥一頓，再把添置好的東西都砸個稀巴爛才肯罷休，如此幾次，小蘭便也死心了，只好好兒的做她那婢女該做的分內事。

因了是在宮中，小蘭倒也不必在廚房裏幫忙忙前忙後，只寫了一列自家王爺愛吃的菜遞去禦膳房，到了時辰，自會有小太監屁顛兒的將做好的飯菜送來，她便也沒什麽事情可以做，只得無聊的將白日裏已經被小太監打掃過一遍的置物架再次打掃了一遍，就在此時，書房之中傳來一聲細不可聞的呢喃。

“王爺可有什麽吩咐？”

小蘭在屋外輕聲問道，屋內的蘇如雋蠕動了一下幹渴的紅唇，緩緩說道：“掌燈。”

黑暗裏門被人輕輕推開，夜風吹面而來，冷得他打了一個寒噤，小丫頭的身影在黑夜裏多了幾許曼妙，但蘇如雋還是一眼認出了小蘭，因為這怡馨園的宮女雖多，但貼身伺候他的，從來便只有小蘭一人，蘇如雋眼見著小蘭點燃了一支蠟燭，兩支蠟燭，三支蠟燭，然後安安靜靜的垂首立在書房帷幔的陰影之中。

蘇如雋看著那些如豆般的火苗搖晃了幾下站起身來，張牙舞爪的向他示威，昏黃的顏色蠱惑著他去腦補一些光怪陸離的東西，比如那些難以忘懷的過往。

“王爺請用茶。”

許是小蘭瞧著蘇如雋的嘴唇發幹，不知何時，倒了一杯茶水遞給蘇如雋，蘇如雋接過茶杯，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麽，便見著那小丫頭有些焦急的往屋外望了幾眼，直到看見一個小宮女前來通秉。

“姐姐，禦膳房送膳來了。”那小姑娘才一停下，便瞅見書房裏亮起來的燭光，覆輕聲對小蘭說道，小蘭見她那模樣，摸了摸那小姑娘略有些呆萌的鼻子，喚那姑娘將門外禦膳房送膳的人叫進來。

“就擺在書房嘛？”那姑娘好奇的打量了一番書房之中的布置，這書房之中簡陋至極，只一張書桌，一張擺了茶水的大圓桌，以及一張床和一個有些空曠的置物架，那傳聞中治國有方卻甘心做暴戾的王上的走狗的瞎眼王爺正坐在書桌前的太師椅上飲茶，見到那小宮女看他之時也淡淡的瞄了那小宮女一眼，只一眼，便叫人心花怒放，心猿意馬。

“就擺在書房吧。”正在兩個姑娘交頭接耳之際，屋內傳來一個輕柔而又低沈的男聲，小蘭略帶吃驚的回頭，正好看見那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的男人。

顯然他今天是高興極了。

這些天蘇是國大街小巷都在流傳一件大事——蘇如雋篡位了，這位在他大哥也就是曾經的大王座下獻媚的王爺終於在那曾經的大王禍國殃民幾次之後醒悟，本是欲在一個天青露明的早上，高高的站在業都城門之上風流瀟灑的一箭射出，紮死那禍害了兩代人的南昭妖姬，但那曾經的大王受到那妖女蠱惑到連性命都不要，用身子給那妖姬擋了一箭，那一箭正中胸口，那妖姬竟對那大王情真意切，見大王死在她的懷裏，竟餵毒自殺，從此成就一番佳話，作為百姓甚至高官家室的津津樂道的茶餘飯後之談。

當然了，這傳言確實是與事實有些出入的，但也是有幾分真實性的，蘇如雋卻是射了那一箭，但他要射的並非是南昭妖姬平昭，而是高高在上的王，那一杯毒酒，也並非是平昭自願喝下，而是蘇如雋親自掐著平昭的關節，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飲盡。

人們總是傾向於將悲劇美化成為他們想象中的樣子，但很多時候，現實相較於理想來說，都太過骨感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多數人更願意相信他們想象中的才是真實的。

活在一場幻夢中，不願意醒來。

蘇如雋很想做那樣的人，如此他便不會每夜被噩夢驚醒，每一次，都會夢見那一天清晨，他帶著大批的弓箭手和大批的步兵埋伏在業都城門口，只他一人站在城門之上，遙遙的等待著王的儀駕到來，那一時，幾乎用盡了他這一生的勇氣，袖中握著弓箭的手在發抖，在顫栗。

他這是要做什麽，實現幼時自個兒在心中對平昭的承諾嗎？

為什麽，他覺得這樣做已經沒有了絲毫意義，這一箭射出來，將會把他們僅有的情誼刺破，他又一次將她從身邊推開，他猶豫不決，他心中仿徨，但在看到王駕逼近業都，眾人的簇擁之下，蘇如瀧騎著高頭大馬，一身雪色白衣，寬袍緩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懷中半躺著一個紅衣女子，雖然隔得太遠蘇如雋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看那身形卻是蘇如雋與平昭有幾分神似。

那張揚的紅與純凈的白混合在一起，刺得蘇如雋的雙目生疼。

“死。”

蘇如雋低吼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詛咒誰，只說完這句之後一言不發的舉起手中弓箭，對準了那奔馬而來的男人懷中的女子，挽弓、瞄準、撒手，幾乎瞬時完成，一支破空箭矢直奔還陶醉在策馬奔騰的感覺之中的平昭而去。

“護駕，護駕！”

士兵們的驚呼之中，蘇如瀧帶著不可置信的目光望了一眼城門之上，有人高高在上，衣袍在風中搖擺著，似婀娜多姿的女子，嘴唇蠕動著似說著暧昧不清的話語，箭矢卻劃破虛空，直沖他而來。

蘇如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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